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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南京少年胡塞尔学爱好者的公开信

时间:2016-06-07 03:58来源:未知 作者:李幼蒸
致南京少年胡塞尔学爱好者的公开信 李幼蒸 我于五月中旬在日本旅途酒店大堂电脑上察知你又发我三篇文章,并告这将是你进入高三准备高考前的最后写作。返美寓所后我打开了这些文章,本来想照旧不再答复,因你对于我的治学建议似乎并不在意,因而我的建言对你

                   致南京少年胡塞尔学爱好者的公开信

 

                                 李幼蒸

 

我于五月中旬在日本旅途酒店大堂电脑上察知你又发我三篇文章,并告这将是你进入高三准备高考前的最后写作。返美寓所后我打开了这些文章,本来想照旧不再答复,因你对于我的治学建议似乎并不在意,因而我的建言对你也无意义。但是收信不复不合我的习惯,在回来恢复工作后的写作中,心有未安意念竟然渐渐增多起来。遂于几十分钟前决定回复你一封“公开信”,因为你的问题或许也是其他青少年哲学爱好者们的共同问题。

 

我在去年读到你的几篇文章后曾经公开并私下里对你多有赞许,鼓励有加。小小年纪能够对胡塞尔晦涩推理语言如此喜读,自然是不可多得的“哲学读书种子”。此一现象曾经令我相当震动,如此一来,未来中华精神文明的“人文理论思维”提升,岂非寄望有期?为什么?我曾告你,你们今日二十岁前自发具有的哲学兴趣和哲学阅读习惯养成的意义,大不同于今日科班哲学体制内学生们为了未来求职方便而努力读书的意义。首先,你们是正常学历最完整的一代,和“文革”结束后崛起的一代精英们的条件不同;其次,你们已多年来有条件浸淫于公开出版的现代西方哲学书籍阅读中;你们的课余知识性准备与八十年代精英层的情况也完全不同;当然也与今日按部就班通过应试教育制度争取逐阶“上位”的学生们不同,因为他们的难以拥有的少量课外阅读知识不能和你们相比;最后,你们是在还没有被体制内的一些“导师们”,根据体制内赋予他们的权力,将你们诱导向新功名主义方向时自发爱好上哲学的。

 

但是,如我以前对你所言,我也于不久之后发现你们这些特殊的“哲学苗子”也潜在地面临着可能的严重的负面压力,这些客观的压力足以在不久将来瓦解了你们目前具有的纯洁的爱智热情。所以在最初的通信中我曾特意观察过你的“主观意志力”的品质如何?你和其他少年哲学爱好者固然都表示你们都懂得不应自我炫耀、自高自大,而应该谦虚谨慎,多向专家们学习等等。你本人甚至于懂得日常生活中应该不事张扬,甚至于有意掩盖自身的特长,以便在学校体制内默默继续着自己特殊的哲学爱好而免受干扰。我当时主要根据网上的报道得知,今日一些重点中学如何热衷于发现各种“少年天才们”,并准备对其加以宣扬以作为学校之“政绩”。对此,我曾对你提出过认真的告诫:千万不要被一些热衷发掘天才的老师们加以“利用”,以至于过早地将自身变为一些急攻“政绩”的老师们的牺牲品。非常凑巧,我正是从你的来信中得知西安那位史学天才的,也恰恰不久之后就得悉了悲剧的发生。当我了解了这位自殒少年是如何“未老先衰”却自以为看破了人生才做此自我了断的故事后,更加认识到当前“挖掘天才少年”的风气之可怕:其实他在学术和见识上还根本没有成熟,但他却被周围“好心人”加以集体炒作,逼使他出版所谓历史专著,遂从根本上破坏了他的正常求知心态和自然生活方式。同时,我根据你的状况对你建议:要扩大阅读面,目前不必集中于胡塞尔译作的阅读。我们最初的接触是由于你向我索要一份胡塞尔的英文文集复印件开始的,我遂以为你已经早熟到可以阅读英文了。但是,从你后来多次附有译作读后感的来信来看,你的主要目的是希望我根据你的“读后感写作”来判断一下你的研读程度,也就是希望你的独自治学努力获得一下他人的“承认”。我却从你的这种意图中感觉到了你的“优点”中似乎也掩盖着一种“缺点”:你在急于获得他人的承认。如果我的感觉正确,我却以为这未免是一种隐蔽虚荣心的流露。此外,你正像其他一些哲学青少年一样,生活在一个急功近利的教育环境内,非常在意地关注着学界大人们的派系纷争和是是非非。后一种关切的好的方面是,这表明你并非仅只生活在“象牙塔”中,而是注意着真实现实;但其可能不好的方面是:如此关注于国内外学界动态以及学者中谁高谁低的问题,反映着你可能实际上在关心着如何在这样的现实环境内日后“有效前进”,甚至于“出人头地”?后者同样属于一种功利主义心念。对于“大人们”存有这样的关切是正常的,而对于中学生们来说,这样的学界现实关切太早了一点?当前时有所闻的是你们这“全新的”一代,也恰是生长于全球商业化无孔不入的时代,你们自幼稚园起就进入了“人际关系交易与是非场”。因此,我从你的特殊例子中看到的可能是一种奇特的时代混合物:一方面是一种真实哲学爱好,而另一方面是借哲学而成名的时代病患者?如我多次指出的,二十世纪世界各国翻云覆雨的多次大变革中,不少哲学家们的表现反而是最令人失望的,还不要说他们大多欠缺深刻的现实观察力与分析力。往往看到的是“学问”越专深,自由思维能力反越差。由于人文学术全面体制化、规范化的发展,所谓学术思想往往仅被视为博闻强记和引经据典的“记忆能力”,以至于“哲学专家”或许仅仅适任于成为合格的“教书匠”而已。所谓善于哲学思维往往即指善于“复述原典”。这正是我近来对西方哲学原教旨主义进行批评的主要理由之一。难道我们中外哲学史上的“一锤定音下”积存的大师系列们仅只能发挥着在职场课堂内被“专家们”加以引述的、具有“使用价值”的思想工具吗?我今日对少年哲学爱好者们的疑虑,其实是基于对国内外哲学职场本身的疑虑的。特别是在西方哲学界,所谓哲学事业不正是被当做哲学家们邀名谋势之途径吗?这就是为什么哲学今日作为认识社会、历史、人生的知识学科越来越失去效力的原因之一吗?结果,大家争比的就是谁阅读的多,谁记忆的多!今日由西方哲学界带头暴露的哲学身份之衰弱正是我们急需进行人文科学理论改造的原因之一。而我们的西哲爱好者们中又有多少人未来能够达到西方哲学家那样的学术程度呢?为了认识真相我们如是说,那些职场精英们呢?为了借哲学事业拉帮结派,谋取职场名利,哲学家们当然要照旧宣称:历史上的各代“大师们”具有着永恒的科学价值和有效的思想引导能力。这是人文学术职场商业化时代必有的现象。因为一些职场人主要追求的是职称的成功,而不是学术的真理,而“哲学”作为历史上遗留的学界“尊贵地位”,适足以成为职场学术权威们安身立命的策略性基础之一。

 

为什么我劝告你不要花太多时间写一些所谓读后感或者“准论文”。今日听说还有小学校安排小学生写“论文”的,而今日中学、大学流行的所谓“写论文”完全是走过场,不过是职场进行争比高低的形式主义手段,结果这样的所谓写论文方式反而可能成为损害学生们活生生的思想潜力的误导方式。如我在看过你最初发来的几篇文章后答复你的:你的文字功底很好,文章条理也清楚,足证你有治哲学的潜力。但是就文章内容本身而论,你不过是在按照书本的顺序摘录一些句段并将其大致编辑成一个整体而已。我当即指出,这样的文章甚至于不能称作是“读后感”,而只能称之为“读书笔记摘录”。固然,经过这样的摘录和编写,必然也是一种有益的锻炼。可是,一个人的时间有限,当在正常功课之外你的其他课外读物阅读还很有限的情况下,你花很多时间根据各种胡塞尔中文的译作(特别是喜欢根据最新出版的中文译作)所写的读书笔记整理,并非是你目前在综合的学养成长阶段适当的工作。至于你希望表达的一些个人看法,则显然受限于你的阅读范围。难道专攻黑格尔就是把他的全集拿来翻来覆去“阅读”吗?我一向批评本科外语系出身的哲学学者们的优缺点时,并将其主流倾向归结为“以译代研”时,该现象与你的读书笔记文写作倾向在结构上有类似之处:在哲学职场内根据原文文本进行“摘录式”的编写,并在教课时重复这些原文文本上的内容;或者深一步者,再将他人对此人的评论文字摘编引入,揉成一篇“述评文”。但实质上,这是编辑之功,非真正“研究”之力。当然,在“学术交流受者端”上,学生们当然感觉不到什么问题所在,而且如以译代研者的摘录之学确属优良,还可因不断提供了各种原本经典内容而大受读者学生的欢迎。这种惯习对于向学生传授有用知识的目的来说自然没有问题,这也是以译代研方式得以有效推行的根本原因:学生和读者只关注获得的知识信息本身是否有价值,却并不在乎其来自何方。但是对于独立研究与思考的目的来说,这样的研学方式是难以导致以译代研者本人的自身学养或思考能力的真实提升的。为什么?因为其本科时代的纯然语言性学习是与各种专业学习关联甚少的,而其国外哲学研究生阶段的研习基本上是在学分论文制度逼迫下非常实用性的、技术性的完成的,期间同样欠缺各种相关专业知识的泛读时间。所以,他除了通过外语方便“复述”、“摘录”原文内容外,仍然欠缺着对之独立研判的学养准备。生活在功利主义竞争时代,只要学人满足职场规定的工作要求即可,谁还会主动对学生谈及自身的知识缺失吗?不,正相反,他们正要借助于“洋人名著原本的复述之功”,借助于学界职场的等级制度方便,以营造集体性的学界名利权获取方略。而其战略性的后果就是:未来中华文明哲学文化必然逻辑性地最终成为被动模仿之学。此种真相之所以不易被关注,还因为他们的中西交流策略所安排的西方导师们必定以其“国际身份”来为中方弟子们的治学方向正确性加以背书。结果,西方导师,留学生,中方职场,这三方急功近利的领导们,可以结成长期以学谋 “政绩”的统一战线,泡沫般的哲学事业成绩就会这样被炮制出来:国际认可,官方认可,唯洋是从,此三者可以在结构上长期延续此特殊中国哲学生态于不坠。(其中关键的标准是:必须以现代国际著名的西方名家(大师)之学术作为中国的西方哲学研究发展的根据。)正如我们只“认”哈佛耶鲁毕业生一样,我们也只认国际著名学术权威,总之一切以朝向国际学界上有名有势者为学术质量标准。我们实际关注的永远不是学术内容本身(谁又能判断其高低深浅?),而是学术内容在国际学术市场上取得的使用价值!

 

这是“后话”。我一开始就指出了你们一代的不同,因为你们是真正根据自身爱好,在“前职业功利主义时期”开始之前,即形成了个人真实哲学爱好的,将来进入哲学专业时,起点也就与他们八十年代的外语出身者不同。但是,重要的是,你们未来将同样生存于职场功利主义竞争环境内。这个客观环境对你们的影响大小基本上取决于你们自身的主体心志的健全与否。你记得,我一直鼓励你好好细读《论语》,就是要你在主观意志力建设方面“打好预防针”:不要将来为职场的“权威势力”与“职称诱惑”所俘获或击垮。然而,你的“急于求成”(=获得时人承认的欲念)却透露了你自己未必能够意识到的弱点:急于期待他人的承认意味着你的治学自信心不足;后者又透露出你的自信心的不足源于你对于学术思想的“爱好”动机还不够纯净。我一直暗示你,要积极坚持你的各种“阅读爱好”本身,而不要关心你的爱好行为所带来的社会承认效果!后来我看到你的一篇较长文章竟然是按照完全合乎学术规范格式写的(包括完整的参考书目),似乎你正打算将其投稿于刊物的样子。我于是陡然“对你产生了警惕之心”!你如此一遍遍写这些艰涩内容的读书文章究竟想干什么?你否认了打算投稿的意思,说只是想使自己的写作看起来更“合乎规范”一些。我读到你的这种解释,坦白说,对你的看重反而降低了。如果你因身为中学生而能够在文字表面上将胡塞尔思想做成论文,那或许是某些打算“利用”你(美其名曰“伯乐识英材”)的老师们在计划将你“推出”前所进行的一次技术性“准备”?我已说过,你们这一代虽然物质上得天独厚,但你们最大的问题是自幼熟悉了商业化社会环境,施计用谎等作为不被视为不当,这样的风气会不会也渗透入中学生自学哲学领域被用来追名逐利呢?不管实情如何,值得担心的是:如果以上猜测有理,这类相当于 “编写”原著文句的工作习惯,甚至于未必能再被看作是你的哲学爱好真实性之证明了?少年时代怀有求成就的功利心,这与树立为学而学之志的抱负,并非一回事。(虽然即使是相当多大人们也未必分清了二者)

 

今日世界上哲学思维兴趣最显著的国度仍然是法国。法国哲学家们无不是在中学时代就自发对哲学感兴趣的,废寝忘食的阅读和同学之间的讨论,都是自然而然地发生的。那里绝对没有什么“猎星员”去鼓励他们很早就把哲学阅读能力和成果当做在社会上获得赞扬的机会(今日堪称世界第一爱好炫耀的中国民众,会不会也感染到了中学生的人生观呢?)。我鼓励你以同样自然的方式阅读哲学和其他类别课外书,也是出于同样的看法。但是,尽管我对你的劝告已经非常清楚,你似乎我行我素,只想着把一篇篇胡塞尔“读书笔记”寄我以期获得承认或鼓励。最初应该有的承认和鼓励我都做过了,而关于你的治学问题的进一步态度必然得是按照我自己的治学观提出的,而不会是按照有助于你尽快被学界承认的目的而思考的。

 

以上的提法也许与其他职场内的导师们的提法有异,他们是按照职场规范提出如何在职场内培养出“合格的”学者和老师这样的具体目标的。我的治学目标则非是。这是我觉得不得不就你的特殊现象再次提出意见的理由之一。我对今日国内外文科学术职场内的“成功术”根本不感兴趣。更不看重国内外文科职场内的公认“成绩”。我只能从我的独立治学标准来品人论事的。原因是,我对于中华精神文明传统的潜存力量及其未来在全世界人文学界的贡献机会本身怀有兴趣;我是从这样的的未来文明发展的高度来看待今日青少年的精神发展潜力现象的。你们这些中学生的自发哲学爱好者是极其可贵的一批人才,但是你们目前表现出的能力和愿望都可能在全球商业化的世界里被彻底歪曲而最终朝向成为各种职场“成功人士”迈进!这是人们所期待的,却恰是我最担心的。那些一心希望有朝一日在国际哲学界上“扬眉吐气”者,难道就是我们期盼于后起之秀的吗?要想办到这一点会那么困难吗?那一定得是在现有国内外文科职场体制内照章办事的自然结果,你们中间大多数人将只能走上这一道路,并最终满足于学界赋予你们的认可。我对你们的期望则大不同于此,而是期待你们在逐步认识到今日国际人文学界的实情后而能对之产生根本性反省,并进而能够有魄力朝向更崇高、更远大的精神目标。如果要这样走,你们这些西学理论爱好者们就需要首先深刻感受一下原始中华伦理精神文明价值观的促动力,并将其贯彻于自身的人类学术的集体实践中。我在此再次重申期盼与解释,并希望此一答复也有助于启发其他青少年哲学爱好者们重新思考今日哲学的意义。传统遗留的哲学学科,一方面继续成为人类理论思维的一种资料学基础,另一方面自然也仍然是人文科学理论世界结构性改革的一个核心学术领域。但在任何意义上具体哲学经典都不再能够被视为人文理论思维的某种逻辑性“根基”了。毋宁说,哲学恰成为我们既应继续向其学习又须对其进行彻底批评的对象。这就是为什么我一再强调跨学科、跨文化的理论思维的重要性以及此革新方向作为哲学改造之助力的意义。因此不是单只熟悉了某一大家之言你就可达成某种人生哲理认知上的突破。今日西方大批“哲学家”们具有创造性思维的究有多少?又有多少二十世纪重要哲学家们竟然成为误导了人类伦理学认知的“假圣贤”?传统哲学书本是我们的研究对象和材料,但不是我们现成的信仰与依存的根据。一般而论,如果中学是我们通过文学认知世界的时期,大学是我们通过哲学认知世界的时期,那么研究生以上阶段就是我们对以往文史哲知识进行全面深入反省和批评的时期。

(2016-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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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所言,不要误认为是对你以及对其他“少年哲学家们”的失望或重要性的贬低。正相反,回复此公开信的目的正在于表达对你们目前表现出的自发爱好哲学一事的重视以及随之而来的相关建设性评论。如前所述,从你们二十岁以前的、由中学时代自发产生的对现代西方哲学爱好的一代青少年的出现中,可以瞥见此前近四十年的后文革人文学术“过渡期”似乎即将结束了(四十年正是一个作为文化学术史恰当分期的时间长度),中华精神文明中新的、真正的人文学术理论事业开始具有了更可靠的“复兴”基础。人所共知,直接上续文革的所谓八十年代的“人文学术启蒙期”,只能意谓着对于此前长期耽误了的相关学业进行“补课”时期的开始期。那时参与积极补课的新时期人文理论青年们恰恰正是文革期间失学的一代,他们中间许多人虽然资质优秀却实际上可能都没有正式学过中学数理化课程,也基本上没有阅读过什么现代西方经典书籍。即使新时期初期的一些中青年“学术带头人”或“青年领袖”们承担过一些引介新知新学新理的出版任务,其本人可能既不会外语也少有新知新学新理的知识,他们所完成的主要是组织性、编辑性工作,而由于那时广大知识青少年所知有限而急于了解此前禁止的任何知识咨询,于是这些“组织者”和“编辑者”就被他们看作是新知新学新理的掌握者了。他们趁此全民填补知识空白机会顿时获得了大名。任何社会和民族的学术文化发展都不可能一蹴而就,“由无变有”,如果今日学术评判者们硬要如此凭空“拔高”此过渡期取得的人文理论成就和民族智慧表现,那么“文革”也就没有那么多理由要加以批判了。然而你们这一代不同了。不是说今日中学的文科老师们通过几代人的补课已经普遍成为有效的学术思想领导者了,而是说新世纪以来的出版物积累和重点学校的正常课业质量已经为青少年们提供了“奋发自强”的客观条件。无论如何你们从来没有经历过“读书犯法”的年代,因此自幼起即可自由浏览以往视为禁书领域内的读物,从而可自由发展自己的知识理论爱好。当然,更重要的是你们的年龄!这样,你们遂成为今日最具有主客观条件朝向于高端人文学理目标前进的全新一代。

 

这是你们值得令人钦羡的部分。但是仅只达到这样的学习境界,对于理想的治学要求来说,还是远远不够的。我之所以在过去一年来与你的通信中要观察和分析你的读书倾向,就是要测试你的如此积极的读书写作行为的背后到底内涵着多少未来得以独立前进的主体意志力?不是说你们的智慧天赋有问题;你和你的好友们的表现已经足够好了;而是指你们的克服困难、勇往直前的意志力之大小。(二十世纪中国人文知识分子最大的欠缺就是意志薄弱,此意志薄弱性还特别表现在他们“事后”对于以往缺欠的积极掩盖态度以及随着局面的变异而迅速“变脸”的倾向上)古人将治学比喻为“奋斗”,首先要求的是读书人须具有坚定的魄力与勇气,其体现即为俗常所说的“为学而学”的心志确立。古人所说的“志于学”的“志”字,真是意有千钧,并成为其克服千难万苦成就人文建树的主观基础。今天的青少年普遍的缺欠同样在于不知“立志”为何物,而仅知道在规定的跑道上按照既定规则去争前恐后。我接触过不少青年哲学爱好者,他们起初信誓旦旦,似亦自许为“读书种子”(即确有“学为己”之志者),而一旦进入职场社群和势力丛中,却迅即为世潮裹胁而急于自行纳入正常 “成功”之道。此无他,在全球商业化功利主义无远弗届时代,种种利诱因素均可对学志未坚者的心态产生决定性的扭转力。早先的学理爱好很快就蜕化为讲求以学获利之技术性思虑。其中,越是资质优秀者,获得的被诱惑机会也就越大。

 

你们自中学起即已形成了强烈哲学爱好者或许不会如此轻易就范。但是如我一年来对你所言者,以及我的大量论述中所表达的同一告诫所暗示者,对于理想治学方向的“利诱”同样包括在当前国内外职场内所公认的、实质上仍然是功利主义的职场成功观上。这就涉及到此处无法展开的有关哲学的身份、功能与目标的批评性再检讨的问题。不言而喻,由于我自己的治学方向不同于国内外职场内现行的、基本上是学科本位主义的方向,我对你的“哲学爱好倾向”的观察角度,自然也是不同于哲学科班界之共识的。就中学生而言,我认为,泛读比精读要更重要,研读目的主要在于精神的自我精神境界的提升而非在于专深知识技术性的掌握。况且被动地顺序摘录句段加以组织仅相当于一种编辑性工作。应当等到你进入大学哲学系后再正式开始各种精读计划。

 

最后,如我告诉你的,如果你有意成为胡塞尔学专家,那你必须准备以后到德国去深造。这也是国内外学界职场最正规的渠道;但这并不是我对于一位具有理论思维潜力的少年人的最高期望!我的最高期望远大于此。如是,哲学,包括胡塞尔学,都仅只是一个学者、理论家、思想家在其毕生选择的理论创新探索途中的基础训练之一而已。我们强调的跨学科、跨文化、理论化的新理论革新大方向,也是在对当前西方主流理论世界进行批评的把握后提出的。而有资格的参与者岂非首先正是你们这样既具有基本知识训练又具有研读热情、并正在人生起点上的有为少年身上?但是为了朝向这样的方向而努力,年轻人需要具有多方面的主观准备和面对多方面的客观挑战。这些都是我根本不可能代替你来思考和决定的。这封公开复信就是向你以及和你类似的哲学爱好青少年们再次表达出的关切和期待,希望它可作为你未来几年间学术追求生涯中的参考经验之一。

(2016-6-5)

 

(责任编辑:李幼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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